不作人間語

  閱讀了這麼多年頭，有沒有曾經被內容感動過，跟著書裡的人一起做同樣的事？我二十根指頭都數不過來照著書裡頭做過多少事，不過說印象深刻又真的樂在其中且意義非凡的，莫過於寫信這件事了。 比起手機打字記事，我更喜歡用紙筆寫寫畫畫，雖然很不方便，但我一向喜愛紙張和筆尖滑過紙張的感覺，國高中的時候都是手寫筆記，上大學周遭同學開始有的用手機或用筆電，但我仍鍾愛紙筆手抄，大學時更有一個非常復古的嗜好——和好友通信，雖然這古老慢速的習慣只有一個好友跟我在進行，我們藉著書信暢聊各自的大學生涯、在哪碰上新鮮事、新讀的書籍詩詞、遊玩的風景、日常生活等，有抱怨有吐槽，薄薄的紙張刻滿了喜怒哀樂。 大學某一年，已經持續書信往來一陣子，忘了我們倆是誰先看了森見登美彥的「情書的技術」這本書，書本封面寫著：「在網路時代回到手寫的溫柔，一筆拜見，通信萬歲！」讀完第一遍就熱情推薦給對方，這本書翻譯流暢不生澀，還有驚喜的發現用著諧音梗的趣味促狹翻譯，除此之外森見登美彥本身文筆也十分吸引我倆，用詞詼諧幽默，帶著點返古韻味的口吻，雖然全書是由主角寫給朋友的書信組成，收件人有主角像棉花糖的好 / 損友、聰明漂亮卻專制獨裁的學姊、剛升小學四年級的家教學生、學長森見登美彥 ( 是的，就是這麼幽默這麼惡搞 ) 、一針見血的毒舌妹妹以及人美心善的暗戀對象大學學妹，儘管都是信件，但是不影響劇情連貫，反而更能帶動人進入書中的世界，而且藉著不同的收件人的信件，能從不同角度拼湊出事情的真相！ 接下來就帶各位領略這本書手寫溫柔的風光，首先是第一章「致填護城河的朋友」。   「四月九日 小松崎友也同學： 謝謝你的來信。聽到研究室的大家都很好，真是太好了。 知道你正享受著依舊沒營養的大學生活時，我著實替你感到高興。你就照這個樣子，好好享受沒有任何成果的研究生生活吧。有希望就會有失望。要開墾大學這塊不毛之地並有所收穫，必須抱定把命豁出去的決心。我不會害你的，聽我的勸，睡飽一點。」 以上是情書的技術一書的第一章「致填護城河的朋友」的第一封信，主角守田一郎從京都到能登後，寫給好朋友小松崎友也的信，相信能成為彼此人生中重要友人的兩人，相處應該大部分都是像守田和小松崎這樣從沒營養的對話開始，驕傲時姿態端得比天高，犯蠢時身段就伏得卑微到地心。 從給小松崎的信揭開序幕，守田被教授發配遠離熱鬧的京都，離開的時

  當時元稹的好朋友白居易從杭州返回洛陽，元稹、裴度、張籍等人在化池亭為他餞別，宴會上酒酣耳熱之際，都是文人，自然要寫詩了，白居易便寫了一首寶塔詩，與會的每個人也都寫了一首，白居易寫的是： 詩 綺美，瑰奇 明月夜，落花時 能助歡笑，亦傷別離 調清金石怨，吟苦鬼神悲 天下只應我愛，世間唯有君知 自從都尉別蘇句，便到司空送白辭 已年過半百的白居易，年少到中年，仕途也是被貶居多，最著名的莫過於被貶到江州，寫下了琵琶行等，之後又被貶到杭州，直到五十來歲以太子賓客的名義回去洛陽，這時他傷感別離愁緒，便寫下了這首回應裴度寫給他的送別詩，以詩為主題，稱讚了詩是綺麗美好，是珍貴奇妙，能歌詠明月夜，也能慨嘆花凋落，樂可使人展顏開懷而笑，悲是為寫盡離愁別緒感人神傷。古典詩歌不論詩經、楚辭、唐詩、宋詞或元曲，都是有音樂性可以吟唱的，若是調子清淒哀婉，連編鐘玉磬這樣清脆優美的聲音都會為之生怨；若是吟唱的愁苦悲情，連鬼神都為之動容。 這首詩看到這邊，心緒隨著起而後伏，甚至直直落下去再也高興不起來，跟著感傷白居易的感傷，天下人何其多啊！卻唯有君知是多麼寂寥，送別詩古時有李陵別蘇武，而今就數裴度你送別我了吧。 興許是仕途不順，抱負未展，也許是要和知交好友離別而傷懷，這首詩字裡行間是濃濃的愁思。 而後，元稹寫下了寶塔茶詩，字面上看是寫著飲茶習慣，記述茶具與沏茶手法，喝茶不挑時段，讓人洗盡疲倦心神舒暢，而字裡深意則是藉著寫茶來為他的好朋友白居易打氣，於是，再來看一次這首詩： 茶 香葉，嫩芽 慕詩客，愛僧家 碾雕白玉，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，椀轉麴塵花 夜後邀陪明月，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，將知醉後豈勘誇 前兩句就可以解讀為稱讚白居易就像茶一樣，才氣優秀，寫的詩平易近人老嫗能解，廣受大眾喜愛；接著點明茶碾是白玉雕成的，就像是在說白居易是個如玉的端方君子，茶水要煮成黃蕊色，黃色是正色之一，也是變著花樣誇獎白居易了；當時白居易在杭州元稹在浙東，兩人相距不遠，往來還算方便，而今後白居易將往洛陽，之後山長水遠相見不知是何時何日，他邀來明月與朝霞，伴白居易離別，「洗盡古今人不倦，將知醉後豈勘誇」兩句更是為讚美白居易品德。 元稹和白居易這兩位中唐詩人，時稱元白，元兩人同科及第相識，自此結為終生好友，兩人常常有書信往來，一個寫詩另一

  個人熱愛喝茶，茶是種可俗可雅的好東西，單純拿來解渴的開門七件事 ( 柴米油鹽醬醋茶 ) 與昇華成心靈與文化的文人七件事 ( 琴棋書畫詩酒茶 ) 都有它，今天便往風雅面來聊它。 從古至今寫茶的詩多不勝數，最著名也最經典的莫過於盧仝的七碗茶詩，又稱七碗茶歌，其實本名是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，諫議是古時官名，負責監察的言官，或稱諫官，當時盧仝收到了這位姓孟的諫議大夫送的茶，喝完以後文思泉湧，遂寫了這首詩感謝他並抒發茶帶給他的體驗，詩中寫飲茶一碗接著一碗，從首當其衝最直接的味覺面開始，體現了身體與內心的變化，從喉吻潤、破孤悶、搜枯腸、到發輕汗盡散不平事、肌骨清、通仙靈、最後吃不得，從「物」到「心」與「情」，到最後第七碗甚至是到了「道」的境界。 又或是唐朝釋皎然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，也是收到了別人送的茶，和友人崔石一起品飲後，茶帶給兩人從物質到心靈的昇華感受，喜悅快樂的甚至讓這位出家人寫下這麼一首詩，打趣飲茶後狂歌一曲的崔姓朋友，一開始描述茶的外觀，在素瓷茶具裡的可愛模樣，兩人第一杯喝下去就覺得瞬間一掃昏昧，覺得天地爽朗；再喝一杯，神思清明，像是雨滴飛灑落在輕薄的塵埃裡；三飲便得了道，哪裡還需要苦心勘破煩惱？崔使君喝完更是狂歌一曲，仍覺得意猶未盡。 曾經喝茶喝到和這兩首詩相應和，欣喜非常，若有機會之後再作詳盡的分享，今天推薦的茶詩，唔，比較直白可愛而且淺顯易懂，常看或不常看古典文學的人都適合品味這首詩——元稹的一字至七字詩 ˙ 茶。 首先先介紹這個視覺效果與音韻語句都神奇可愛的詩體：一字至七字詩，又稱作一至七言詩、寶塔詩、塔詩或是階梯詩，這種隋唐時期的詩體不同於律詩絕句，更像是文人間的文字遊戲，從字面就能看得出這種詩是一個字開始，每句詩的字數依次遞增，到七個字結束，疊起來就像寶塔一樣，但格律押韻還是有要求的，可以正著一個字開始遞增到七個字結束，或顛倒七個字開始遞減到一個字結束，後來也有增加到十個字甚至十五個字的。 接下來便來看看元稹的這首寶塔茶詩吧！ 茶 香葉，嫩芽 慕詩客，愛僧家 碾雕白玉，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，椀轉麴塵花 夜後邀陪明月，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，將知醉後豈勘誇 寫出茶葉帶著沁人心脾的鮮香，鮮嫩的茶芽更是上品，這種飲品深受全社會的人喜愛，詩人或僧人也是難以逃離茶的魅力，點明了在當時社會就已經有喝茶的習慣了

袁枚的子不語是志怪短篇小說集，和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齊名，子不語這本書書名由來是論語述而篇裡，「子不語怪力亂神」，但命名好以後，發現元朝有一本書已經用了這個名字，於是改了名叫做新齊諧，是取自莊子逍遙遊：「齊諧，志怪者也。」順帶一提，這個元朝版的子不語現今已失傳。 子不語大多是記述鬼故事，也記錄一些奇異的事情，這些故事多來自袁枚的親朋好友口述，也有一些是官方的公文或是邸報，用詞精煉，但像比這本更早出現的蒲松齡的聊齋誌異，作者藉著小說託付個人思想或抱負，子不語也是袁枚的寄託，描寫當時社會百態，表達他自己的思想。 我便隨意挑幾篇較為有趣的，簡略翻譯分享，今天介紹的是「贔屭精」，贔屭是傳說中龍生九子之一，喜歡馱負重物，形狀長得像烏龜，許多建築的石碑、石柱都常將基座裝飾成贔屭的樣子。   無錫有個姓華的書生，我們簡稱他為華生吧，華生長的是相貌俊美，風姿卓絕，家住在水溝頭，離孔子聖廟很近。廟前面有座寬廣的橋，不少遊人會在橋上休憩。 時值夏日，溽暑逼人，華生在橋上納涼，到了傍晚，日頭要落下了，華生走進學宮裡面，學宮是古時的官方學校，通常是儒學建築並且搭配孔廟。 華生進了學宮，看見偏僻的道路旁有一扇小門，有名女子在窗下徘徊，華生見了心中一動，試著上前搭訕，向女子求個火種，女子笑了笑，給了華生，目光坦然又直率又專注，看的華生心動不已，正想更進一步，還未能說些甚麼，女子卻已關上了門，雖然不甘心，華生也只能暗暗記下門路才離開。 隔天，賊心不死的華生循著路到了女子家，發現女子已經在門旁等待他，華生詢問女子姓氏，得知是學宮守門人的女兒，這次女子不再矜持，大膽奔放的邀約他：「我家狹小，不好避人耳目，你家住的近，找個安靜偏僻的房間，我晚上去找你，你明晚就在門口等我吧！」 華生喜不自禁，匆匆忙忙的趕回家，騙妻子夏天太熱，晚上想獨自睡一屋，於是整理了外面的房間，等女子前來相會。 夜裡女子果然來了，兩人攜手進了房內，華生大喜過望，而女子之後更是每晚都來相會。 兩人私會了幾個月後，華生身體漸漸孱弱，父母為了探查原因，就偷窺華生的寢室，發現華生和女子坐在一起嘻笑玩鬧，馬上推開門入內，女子卻不見蹤影。華生父母嚴厲的質問華生，華生才說明一切，父母又驚又怕，帶著華生去學宮一查究竟，卻找不到當時的那條路，問遍所有學宮的看門人，也沒有人有符合特徵的女兒，這時他們終於明白，這是

  心似已灰之木，身如不繫之舟，不知道曾經有幾度如此想過，覺得每天重複千篇一律的工作，心灰意冷不再有熱情，自憐自傷薪水漲的沒物價快，感慨只能漂泊不定。 今天的主題是社畜的吶喊，聊一闋我很喜歡的詞——蘇軾的行香子 述懷。 清夜無塵，月色如銀。酒斟時、須滿十分。浮名浮利，虛苦勞神，嘆隙中駒，石中火，夢中身。 雖抱文章，開口誰親。且陶陶、樂盡天真。幾時歸去，作個閑人。對一張琴，一壺酒，一溪雲。 上片寫著：夜晚對著月色飲酒，空氣清新的好似沒有灰塵，月光皎潔的像是泛著光輝的銀色，對此良辰美景，自斟自飲得十分盡興。名聲和利益都是虛幻無常的，何苦枉費心神汲汲營營。慨嘆人生短暫，像白駒過隙、像敲擊石塊擦出的火花、也像夢裡的鏡花水月。 下片寫道：雖有滿腹才學，卻不受重用，姑且藉著眼前的歡快忘卻煩惱。何時才能辭官歸隱山水田園？想做個悠閒自在的人，彈彈琴，喝喝酒，看看雲。 這闋詞確切寫作時間不可考，但根據詞裡面想退隱的意願來看，推測應當是宋哲宗期間的作品，蘇軾在宋朝是文壇領袖，書法、繪畫、詩、詞、散文和賦都很有成就，但是官場就不太如意，在新舊黨爭中兩邊不討好，在他四十三歲時，宋神宗時期的烏臺詩案開始了被貶官生涯，烏臺詩案幾乎置他於死地，甚至都寫好了訣別書給弟弟蘇轍，蘇轍更是表示願意捐官職以救蘇軾，之後經過太皇太后及王安石等人力挽狂瀾，宋神宗才免了蘇軾死罪，將他貶到黃州。 在黃州期間，蘇軾收整心神，逢此一難，讓他文學上造詣更勝以往，「念奴嬌赤壁懷古」這闋詞就是這時候寫下的；「東坡」這個別號也是這時產生的；另結識了禪門人士，最著名的應當是佛印了，佛印跟他的互動有不少有趣軼聞，像是「狗啃河上骨，水流東坡詩」等。 宋神宗死後，宋哲宗繼位，一開始是有先讓蘇軾回朝廷任職的，但沒幾年就把蘇軾貶到惠州，三年後再貶到更遠的儋州 ( 現今海南島 ) ，在當時算是僅次於滿門抄斬的懲罰了，不過這沒讓蘇軾一蹶不振，還在海南島開設學堂，本以為已六十多歲的年紀了，可能就會老死於儋州，直到宋哲宗病逝後，弟弟宋徽宗即位，下詔讓蘇軾北還，隔年蘇軾在常州病逝。 蘇軾從儋州往北回去的路上，經過了金山寺，寺裡有十年前李公麟為他畫的畫像，他的慨嘆萬千都化為「自題金山畫像」，這首他人生的最後詩作—— 心似已灰之木，身如不繫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，黃州惠州儋州 每當工作勞心傷神的時候，不免會